九
三分钟后，零零落落的脚步声闯入废弃仓库之间的狭长通道里。
“到这里就可以了吧。左右和后方都是死胡同，只给攻过来的荒灵留下一个方向。”
严末末喘着粗气，对两名同伴说道。
朱雁瞳半蹲下身体，全神贯注地提防着前方。姚翼扬歪着头，一脸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。“哦。”
“哦个头啊！”严末末气得不行，她使劲晃动着手里被当作诱饵的祝烛，“算我倒了霉，跟两只哑巴分到一组。我估计半个旧开发区的荒灵都跟着我们跑到这里了。万一、万一……”
万一什么？严末末一时又说不上来，她把头扭向朱雁瞳，满脸的委屈。
“阿瞳……你……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……”
朱雁瞳一语不发，像是没有听到严末末的问话，只是默默地望着夜色伸延的前方。
旧开发区是清川市工业衰败的产物，横亘在山上的清川二中与市区之间。被李云葵分配了“诱走大多数的低级荒灵”任务的三人组藏身的废弃仓库大门，正位于七苏山半山腰，狭长的工业小道消失在地势突然坍塌的悬崖上，还能远远地看到灯火阑珊的小城。
“对不起，末末。”
突然间，一向沉静神秘的朱雁瞳开口说道。她站直身子，缓缓将小太刀隋刃收回腰间。“我有很久没有见到你了，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。”
“解释什么？解释为什么5年前会消失在中心禁区吗？那时候我害怕极了！这5年你去了哪里？！你爸爸……你家里发生的意外又是怎么回事？！”
严末末厉声质问，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。几乎马上就要从脸颊上滚落下来。她朝朱雁瞳踏出一步，但带刀少女身子微微一动，悄悄地拉开了距离。
“别靠近我。我……还没准备好……”
“别闹了，准备什么！我们不是从小就要好的朋友吗？！”
“不，现在不一样了。需要准备。你不明白，我也很难解释。”
朱雁瞳不愿意再说下去了，倔强地撇过脸去，避开严末末的眼睛。
“哦哦哦呀，是这样吗？”姚翼扬瞌睡一样的声音在尴尬的空气里响起。严末末没好气地掉转头。
“什么啊？”
“荒灵——好像过来了。它们商量了很久的样子。”
“什么傻话！荒灵根本没有理性，商量什么……”
“大概是商量先吃哪一个吧。不过，现在看来不打架不行了。”
姚翼扬手一抖，圣枪浮现出来。严末末皱着眉头。
这家伙我也对付不来。她想道。根本不明白她在想什么，阴郁的天然呆。严末末深吸一口气，把手里的祝烛扔在脚边，亮出“猴爪”。
刚才跟在身后的荒灵在半空中漂浮着，其中一团黑气慢慢地往前移动，挤进狭长的死胡同——
突然，一道鲜红的闪电从天而降，将黑气一劈两段。
朱雁瞳拔刀、收刀，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。
黑气呼啸起来，十几只荒灵同时扑了过来。严末末牙一咬，踢起脚边的祝烛，让它在半空划出一道惨绿的轨迹，落向山下。
一刹那间，荒灵们似乎凝滞了，犹豫要不要跟着祝烛飞走。
长衬衣发出猎猎的抖动声，朱雁瞳出手狠辣无比，手中太刀左一带右一转，旋风一样从荒灵的包围群中穿过。十来团黑气随刀而灭，没一会儿，旧仓库的地面上徐徐腾起十来处紫色的氤氲。
有一团黑气落到地上，却没有立即化为灵死的氤氲，它滴溜溜地转动着，拉长身体。严末末伸过巨爪，将它牢牢抓在手里。
感觉就像一团橡胶球。严末末想着，用力将荒灵捏碎。
灵死的氤氲在手里升腾起来，严末末深吸一口气，身体的形态发生了变化。
猴爪吞下了垂死的荒灵——这似乎是一团鸟状的妖怪——贪婪地从它身上提取术力的特征。严末末肩膀颤抖，从身后展开一双漆黑的羽翼。
“还有多少？”严末末嘶声问道。
“刚开始。”
朱雁瞳应声道。隋刃从身下划出一道弧线，砍落一只从上空袭来的妖怪。姚翼扬的长枪挺出，对准一只猫妖，枪尖一抖一送，点在怪猫身上，腾地一声，怪猫消失在黑暗中。
“麻烦了，好像这枪不能杀人，只能把怪物送进异次元。”姚翼扬嘀咕着。
“都一样！”严末末尖叫一声，挥爪将另一只猫妖砍成三截。“为什么这些妖怪越杀越多啊！”
她用力一踏，展开翅膀，跃到半空，放眼四下张望。
荒灵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。仿佛整个旧开发区的荒灵都集中到了这个方向。啧啧怪叫的黑气不断地从角落跳出来，落在废墟的屋顶上，发出砰砰的怪响，听上去就像整个夜晚都活动起来，大片的黑暗如云一样涌向三名术师学徒。
“糟了！快跑！跑起来！“严末末叫道。
朱雁瞳向右手边冲去，姚翼扬紧紧跟在后面。黑暗卷了过去，一会儿就吞没了两人。
一只妖怪落在严末末身上。她屏住呼吸，回爪砍落接踵而来的另外两只怪物。但落在肩后的荒灵死死抓住严末末的黑翼，嘴里发出吱吱的怪叫，使劲撕扯着。
大片的羽毛从半空飞散下来，落到地面上，如雾气一样消散了。
翅膀断掉了，严末末哎呦一声，从空中落下。后肩狠狠撞在沥青地面上，一阵剧痛。
严末末翻滚几下，甩掉仍然凶狠地趴在肩上的小妖怪。她紧闭眼睛，保护眼珠不被扑过来的妖怪利爪刺破，双手用力，将胆敢靠近猴爪的荒灵一个个掐死，捏破。
她几乎喘不上气来，迷糊中睁开双眼。一只张开大嘴、形如巨兔的狰狞妖怪飞在半空，朝严末末的咽喉扑落下来。
红色的闪光一掠而过。兔妖在半空中分成两半，掉向两边，化作紫色的灵死烟气。
严末末翻身跳起，不由一阵头晕。猴爪消耗的术力非常巨大，自己有点吃不消。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，低下头一看，满地都是抽搐着死去的野猫、老鼠和蝙蝠。
“这些都是荒灵的宿主吧？难道它们把周围的全部小动物都变成了妖怪？”
严末末心里嘀咕，转过头去寻找朱雁瞳。武装少女仍然潇洒地挥动着刀刃，赤色的刀光在黑气中翻动。这把诡异的太刀似乎带有剧毒，哪怕只是用刀背碰到荒灵都会冒出灵死氤氲。
朱雁瞳停了下来，侧过耳朵聆听着夜色中传来的声音。废弃仓库周围的战斗已经结束了，黑气几乎消失殆尽，横七竖八的野生动物尸体在墨黑色的沥青路面上摊开，活像一幅叙述上古战争惨状的针织挂毯。
“怎么了？”
严末末不由地站起身来，学着朱雁瞳的模样，把手放在耳旁倾听。
空气中令人压抑的波动涌入耳膜，这不是声音，但毫无疑问，附近有一个术力压强极大的物体正在往这边赶来。
“大、大恶灵？”
严末末失声叫道。
“怎么搞的？！不是说好了只是一场普通的特训吗？！为什么、为什么这里竟然会有那么麻烦的怪物！”
朱雁瞳皱起眉头，望向从无人公路向仓储区涌来的一团黑雾。
突然间，黑雾缩成一团，往后弯起脊梁。
又一声炸响，浓雾变成一道从天而降的黑色泉水，溅落在朱雁瞳和严末末之间的空地上，碎了开来。
咔嚓、咔嚓。少女们听到的都是生物骨头被砸碎的声音。
比人拳头还大的田鼠摔落在地面上，大部分都被突如其来的甩击摔成了扁扁的一块。这些尸体摇摇晃晃地重新站直，撑开死白的双眼，无言地盯着眼前的两个敌人。
“死灵……我没办法打败它们。”
严末末气馁地后退了一步。有人顶住了她的脊背。
“别动。除了朱雁瞳，我们俩都拿它们没办法。”姚翼扬的气息落在严末末耳旁，“但要把它们送走的话，我可以。”
“怎么做？！”
“李老师给了我们一人一支祝烛——朱雁瞳不想要，所以我拿了两支。首先，把这些死灵引到那里去。”
姚翼扬偏了偏脑袋，严末末顺着那个方向看去，远远地看到一团小小的暗绿色火焰。
“陷阱？可是……”
“我的浮槎足够长。”姚翼扬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，突然离开严末末的身边。
严末末感到手心黏糊糊的，举起手来。
被姚翼扬塞到手里的是一支只剩半截的祝烛。姚翼扬肯定对它做过手脚，烛芯已经被点亮，融化的开明兽油脂滴到地面上，术力的清香顿时在空旷的路面上弥散开来。
“难道说、是要我来引……”
严末末心里一惊，抬起头来。
前方正与朱雁瞳对峙的死灵们齐刷刷地向自己转过脑袋，数不清的死眼白在黑暗中格外刺目。
“不要啊……”
恍惚中，严末末感觉到更深更远的黑暗中有巨兽穿过废弃建筑群冲过来，从它鼻孔中喷出白如尸布的灵气。
“见鬼了！”严末末踉跄一步，转身就跑。姚翼扬设下的青色灯火在前方摇曳着。
身后传来摧枯拉朽的潮声，数千只死灵巨浪一般朝着奔跑的少女掩杀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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